2017年清明刚过，我的父亲黄友若就带着他的水电强国梦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一时间难以抑制的悲痛伴随着与父亲共同生活的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父亲幼年失怙，家道中落，与母亲精心耕种祖上遗留的薄田，布衣粗食，维持生计。14岁偶逢机遇东渡日本半工半读，开始了独自闯荡世界的生活。基于父亲少年时期对于精忠报国的萌动，在日本自学日语和世界语时结识了留学生中的进步人士，其中有的是流亡海外的中共党员，遂参加了中共东京支部领导的读书会。自此，父亲便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中国共产党，并在其领导下，为人民的解放和建设事业一直奋斗了80余载。其间历经各种考验，不断将自己浴火熔炼，直至炉火纯青，成为中国共产党优秀群体中的一员。
父亲在生活中极少训斥人，从不倚家长身份来管束子女孙辈。不自傲、不霸道，与家人相处温和平顺，只要条件和时间允许，他就尽可能与家人商议，认真听取各方意见。在家中他更是身教胜于言教，首先对人的称呼上，父亲一直要求家人按尊称对待外人，嘱咐孙辈对服务人员须以叔伯辈份礼遇。其次在用车上，要求亲属不得擅自用车，自己也尽量少用公车，以致所配车辆通常就成为了单位的值班车辆，与其他公事“拼用”了。很多年前，有名服务司机擅自跑私车，致使车辆公里数陡然增多，熟悉父亲用车的车管人员当时就十分肯定地判断“绝非黄部长使用的”。父亲心地善良，时常设身处地关爱身边的服务人员。经常外出返京，因飞机延误时间过长，父亲不让司机在机场等候，和同行人一起挤进机场班车转市内公交，到家已经是深夜，父亲没有叫醒电梯值班人员，而是精神抖擞地登上我家住的14层楼。为此外孙女很受感动，将外公的行为写进作文，却被任课教师批改成“不真实，系杜撰”。孩子不服便倾诉给外公时，父亲淡然说道：“不须别人评价，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2007年，外孙女在加拿大自费读完研究生，正逢孩子踌躇满志，去留不定时，父亲为她题词祝贺，写下“虚谷广纳天下秀，学成归来济河山”。这既是对孙辈适时示教，也是父亲当年自日本毅然归国投身民族解放事业的写照。他对外孙女说：“国家动乱时，不能逃避匹夫之责；国家建设时，也当尽个人之力。”遵照老人的希望，孙女毅然海归，并创造了“魔漫相机”。当媒体不断报道其创业成就时，父亲压住内心喜悦，还叮嘱孩子“不要吹得过头哦”。
父亲对家人的教诲虽然只言片语，但却来得十分真切和及时，而且以他的低调为人、言传身教时刻感染着家人。他常和外孙女说：“人要自强，但不要计较名利，我从来不和别人比名利。”这种质朴之语，在父亲生前不会引起太大注意，在他身后，却让人深刻地了解父亲，他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父亲作风一直低调，但也敢于担当。他奉行“只要你说得对，对人民有好处，就照你的办”的原则，一生起用过不少有能力、个性强，但被打入“冷宫”的干部。父亲不是专业技术干部，但他能够与知识分子、专业技术干部推心置腹，平等讨论。一时间，家中成了他们促膝谈心之地，使一些人深感“知遇之恩”，终生感谢父亲。尤其在“文革”前，在用人过左的所谓原则下，旧知识分子多少有旧政权的瓜葛，而父亲出于“向人民负责和对上级领导机关负责”的考虑，多次起用旧知识分子，从旧知识分子身上找到闪光点。在修建贵阳猫跳河水电站时靠的就是集思广益，采纳多种建议，制定了“拱上拱”的施工方案。事实证明，好的决策来源于主管干部的正确判断和好的工作作风。但是这些好的措施也离不开专家和工程技术人员的专业意见。父亲经常在自家请同志们吃饭，讨论需要解决的问题，自然会增添家中的忙乱，但却可以舒缓办公室的紧张氛围，使干部与知识分子之间、上下级之间更加和睦，谈话氛围更加轻松。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三峡工程论证时，父亲身为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在家中接待诸多反对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的人，有些还是邻居。父亲耐心说服和引导，尽管有的权威人士仍持不同意见，但也不得不就父亲所述的大势和翔实的数据做出肯定的回应。父亲体现了共产党人的胸怀，以共谋国是的坦荡，包容了不同意见。我十分佩服他能说服异见的能力，这和他只身深入敌营策反敌伪、放弃享受，投奔八路军、共赴国难的经历有关，但这更是与父亲知晓“人间正道是沧桑”，始终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个人利益之上的情操相关。
父亲信念坚定，始终忠于理想。在正己治家方面，他也一直言传身教、训育后人。1997年，三峡大江截留时，我已进入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工作，父亲也已离休。我们在三峡工地现场拍了一张历史性的合影，体现父女两代共建三峡的理想和责任。父亲很高兴，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职务高了，但千万不要穷人乍富，挺胸腆肚。”“水是无形的，一旦发生水患，将是人民的巨大灾难，水利工作是慎之又慎的大事啊！”我在工作中牢记父亲的教诲，始终谨慎谦虚地为党工作，平和待人，力戒骄娇二气，在同事中留下较好印象。至今思之，都得益于父亲的耳提面命。如今，我虽然也退休了，但父亲心系祖国江河的精神仍在激励着我们，他融于祖国水利水电工程的身影也时时在眼前浮现。我们缅怀父亲时不禁悲伤涕下，但我更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只有这样才是告慰父亲最好的方式。
高山苍苍，云水泱泱，共产党人的一代风范，山高水长，恩泽后世！亲爱的爸爸，我们永远怀念您！
女儿 黄凌
来源：中国水利报 2017年5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