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梦里,会出现一条金色的长江。
宽阔的大河波光粼粼,朝阳从对岸的山顶露出一半,放射出无限金黄色的光芒,投在江面上,让每一片波浪都闪耀着金色钻石才有的十字星光,璀璨夺目,颇为壮观,我在梦中都不得不眯起眼,才能缓解亮光对眼睛的刺激。
那是我小时候看过的长江。
我曾无数次坐在屋旁晒玉米的石头斜滩上,或是依偎在吊脚楼下的木柱旁,就这样默默看着这耀眼的壮丽江景,直至金色钻石全部沉入江底消失不见……那江景如此牢固的印刻在我的记忆中,以至于时常出现在我长大后的梦里。
我是一个生长在长江边的重庆女孩儿。长江对于我,是一种父亲般的存在,我畏惧它,却又爱它。它的宽阔,它的波涛,它的诡异,它的神秘,它的简单,它的残酷,让我沉迷其中……
童年游戏——我家位于当时的重庆江北县五宝乡,家门前就是长江,除了汛期时发大水时,江边有长数千米、宽数百米的条状河滩,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游乐场。
我和附近很多小伙伴一样,家都住在江边连绵的山坡的半中央,只要心情好就可以去河滩去玩耍。
河滩以大片的鹅卵石居多,但在江边边上的多半是沙滩。河滩的河沙在干湿的时候是两个触感,干的时候细滑、柔软,湿的时候沉重、冰凉。因为干沙柔软,被推倒时跌下去也只是吃一嘴沙,不易受伤,我们在河滩上玩得特别欢,光着脚丫子在沙滩上奔跑和翻滚,是一件愉快的事。在湿沙滩上,我们爱玩儿“滚沙球”——首先,你要在沙滩上构建一个通道,那是一个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大工程,你可以挖出直直的长长的通道,又或者是以各种弧度弯曲的,有地下通道的,或者是在通道里挖点小坑,设置点儿障碍,比赛规则就是把各自捏的沙球放到通道里一路滚下去,看谁滚得远且不碎开。
夕阳下,和小伙伴在沙滩上坐着默默的堆着沙城、挖沙沟、捏沙球,那是一种安静简单的快乐。
神秘大鱼——长江有很多关于鱼的传说和故事。
重庆的江边有一种带蓬的打渔船,木头做的,三至四米。船上的打鱼人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住在船上。船舱里关着他们打上来的各种各样的鱼,有尖头棒、鲶巴郎(鲶鱼)、水蓖子、黄辣丁、肥头……还有一些连老打鱼人都叫不出名字的鱼。他们把那些鱼拿到集市上卖,赚钱养家。
我的父亲爱打鱼,于是小时候我的一个工作便是跟着他捡鱼。黄辣丁是一种小小的鱼,两鳍和背上有刺,我的小手经常被它钉得生疼。小虾全身透明,放在沙滩上会一拱一跳,往河的方向蹦,还有螃蟹,可惜江边的人并不喜欢他们,因为肉少壳厚沙又多,一般都是网起来又扔掉的。
因为父亲的这一爱好,我们家餐桌上从来没少过各种各样的鱼,连家里的大猫都养得嘴刁。
而江边关于鱼的传说也很多,父亲曾经说过,在他还小的时候,曾经有一只打渔船打在江中央打到过一只大鱼,比渔船还长,渔夫交来三四个渔船一起,才把它捞上岸。可惜那条鱼已经死了,身上还有机械船螺旋桨打到的巨大伤痕。后来渔夫们不得不任由它在江边烂掉。
我七八岁的时候,也听说上游不远处一个村社的人在江边捡到一只大龟,上面可以站上六七岁的小孩儿。后来,因为顾忌到大龟有灵性,被村民又放生到江里了。
我经常幻想,在那深深的江底,一定有很多神秘的,奇怪的各种大鱼,那是另一个美丽的世界……
淘金人——这是我小时候最不能理解的事。
小时候经常看见一群人在江边沙滩上架起一个机器,像在洗沙一样,把沙子铲起来,倒进去,然后从下面又流出来。听大人们说,那是来淘金的。
我觉得他们是在异想天开,沙滩上都是沙子,能有金子吗?可是后来我发现,在阳光下,沙滩上总有各种金灿灿的反光。于是,我也笃定了沙滩里都是金子的想法,每次有淘金人来,我都会怯怯的躲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淘出来,并且遗漏一两颗在地上,我就好去捡回来。
但是,从来没有看见他们淘到过。
过河船——小时候赶集需要过江。我最怕过江,小小的木船在数百米宽的长江里颠簸,让人看起来胆战心惊,生怕它一不小心就会被浪打翻卷走。每次我过江都把妈妈的衣角攥得紧紧的,并且仔细观察河里有没有大的漩涡。
实际上,也真的发生过船被打翻的事件。有一年发大水,过河的轮渡停了,有一个妇人却要临盆生产,必须赶到河对面的医院去,于是她家人找来一只打渔船过河,谁知道在江中央,因为水太大水流太急,整个船在船中央翻了转儿……据说后来是她的丈夫一家在很远的下游找到了她的尸体,裤裆里,还夹着出生但死亡了的婴儿……
这个事一直笼罩着我的心灵,每次过河都要想起,且怕得要命。
但是后来,过河轮渡越换越大,站在上面已经很难感受到波浪的动荡,虽然安全,但是好像也少了些什么。
过河变成很平淡的一件事。
夜——重庆的江夜很美。重庆有很多吊脚楼,我的老家就是一座。夏天到来,我们是不住在家里面的,而是睡在吊脚楼的楼道边,因为江风凉快,且夜太迷人。
记得那个季节是晒包谷的时节,吊脚楼边上的石滩上总是堆着收拢的包谷粒堆儿。农村的夜很安静,只有吊脚楼外江里来往的船偶尔会叫两声。
楼后的竹林沙沙沙作响,楼前的长江却是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好像,是一个沉默的过客。我们就躺在吊脚楼的楼道里,枕着竹席,看着黑色的江面。
偶尔,会有大船经过。射灯的光束可以照射几千米远,扫过来,扫过去,像在窥探,审视,也像江里的巡逻兵。
我就在这样的江夜里,吹着凉爽的江风,渐渐睡去……
这些,都已经成为我不可磨灭的,童年记忆。
我的长江。我沉迷不已……
来源:中国水利网站 2014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