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

　　“2025年6月23日9时，随着小浪底水库下泄流量增加至2600立方米每秒，标志着2025年黄河调水调沙正式启动。”

　　“2025年5月14日，水利部党组书记、部长李国英主持召开推进南水北调后续工程高质量发展工作领导小组会议。”

　　以上两则消息中有一个共同的关键字——“调”，而它们的读音却有所不同，在南水北调中读作“diào”，在黄河调水调沙中读作“tiáo”。

　　同为水利术语，为何有着不同的发音？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科学逻辑和语言智慧？

　　“调”字双面秀：当水利工程遇上多音字

　　“调”这个字在汉语中是个典型的多音字，拥有“diào”和“tiáo”两个主要读音，在水利术语出现这个多音字时该如何确定读哪个音呢？答案就藏在“调”字不同读音所承载的语义差异中。

　　当“调”读作“diào”时，它通常表示“调动”、“调配”、“调查”等含义，强调的是事物在空间或组织上的移动与安排。而在读作“tiáo”时，则更多表示“调节”、“调整”、“调和”等意思，侧重的是对系统状态的优化与平衡。

　　在南水北调中读作“diào”，而在黄河调水调沙中却读作“tiáo”。这种语言现象是水利工程实质与语言规律自然契合的结果。就像两个性格迥异的双胞胎，虽然长相相似，但内在特质却大不相同。“调”字的这种“双面性”，生动地体现了汉语的丰富性和精准性——同一个字，通过不同的发音，能够准确传达出截然不同的工程理念和科学内涵。

　　南水北调：中国水资源的空间魔术

　　南水北调工程中的“调”读作“diào”，因为它本质上是一项宏大的水资源“调动”工程。这堪称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水资源重新分配计划之一，其核心目标是通过建设跨越千里的输水系统，将南方丰沛的水资源“调动”到干旱缺水的北方地区。

　　从科学角度看，南水北调工程涉及复杂的水文学、工程学和生态学原理。工程规划分为东、中、西三条线路，规划总长度超过4000公里。东线工程从长江下游扬州抽引长江水，利用京杭大运河及与其平行的河道逐级提水北送，一路向北，在位山附近经隧洞穿过黄河，一部分水继续向北流，一部分水向东，通过胶东地区输水干线经济南输水到烟台、威海；中线工程从汉江中上游丹江口水库调水，从河南南阳的淅川陶岔渠首闸出水，沿豫西南唐白河流域西侧过长江流域与淮河流域的分水岭方城垭口后，经黄淮海平原西部边缘，在郑州以西孤柏嘴处穿过黄河，继续沿京广铁路西侧北上，为河南、河北、北京、天津等地供水；西线工程是为了解决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等 6 省（自治区）的缺水问题，目前尚未开工建设。

　　南水北调工程改变了我国水资源的空间分布。以中线工程为例，据统计，截至2024年，中线工程已累计调水超过700亿立方米，相当于搬运了5000多个西湖的水量到北方，这种规模的“水搬家”，不仅解决了北方40多座大中城市的缺水问题，还补充了地下水，恢复了湿地，可谓一场名副其实的“空间魔术”。

　　南水北调工程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智慧和勇气。它不是简单地把水从南边调到北边，过程中要克服重重困难。需要保证水质，沿途建设多座水质监测站，就像“水卫士”一样，时刻盯着水质，确保送到北方的水是干净的；需要考虑地形，从南到北，地势有高有低，水要往高处流，可不是件容易事，这就需要建泵站，给水“加油”，让它能顺利爬坡；还需要考虑生态，科学规划，合理调配。

　　黄河调水调沙：母亲河的平衡艺术

　　黄河调水调沙中的“调”读作“tiáo”，因为它是一项精密的“调节”工程。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以泥沙含量高、水少沙多、水沙关系不协调而闻名于世，年均输沙量高达16亿吨。黄河流经黄土高原的时候，把大量的泥沙冲刷到河里，导致黄河的含沙量特别高，这些泥沙在下游河道里淤积，使得下游近 800 公里的河道成了举世闻名的地上悬河，就像在地面上堆了一条高高的“沙坝”，不仅影响河道的行洪能力，还容易引发洪水等灾害，威胁着周边地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黄河调水调沙的这个“调”的动作，可不是随随便便而为之，而是需要精确的计算和控制。从科学原理看，黄河调水调沙基于“水流携沙能力”这一水力学基本概念，水流速度越大，能够携带的泥沙就越多。黄河调水调沙工程的核心目标就是通过科学调节水库泄水量和泄水时机，找到水沙关系的最佳平衡点。水利专家们要根据黄河的水情、沙情，还有天气情况，来确定放水的时间、流量和持续时间，这就像是在跳一支复杂的“水舞”，每一个动作都要恰到好处。工程师们通过精确控制小浪底等水库的泄流量，制造“人造洪峰”，用较大的水流冲刷下游河床，将沉积的泥沙带入大海，这一过程就像给黄河“洗胃”，既减少了河床淤积，又增加了河道行洪能力。更令人惊叹的是，通过精确计算和调度，工程师们甚至能够实现“异重流排沙”——利用黄河水与水库清水密度不同形成的分层现象，只排沙而不必大量弃水，这种“精确制导”的排沙技术堪称水利工程中的“黑科技”。

　　黄河调水调沙工程自2002年首次试验以来，已成功将黄河下游河道主河槽平均下切3.1米，黄河下游河道主槽最小过流能力由2002年的每秒1800立方米提高到目前的每秒5000立方米左右。

　　黄河调水调沙也不是一劳永逸，而是一项长期的挑战，需要年复一年地进行调节。通过调水调沙，黄河下游的河床不再像以前那样“长高”，洪水的威胁也大大减轻了，同时，黄河的生态环境也得到了改善，那些泥沙被带到大海后，还能给海洋生物提供丰富的营养，一举多得。

　　由此可见，黄河调水调沙的“调”，是在调节水和沙的关系，让它们变得更和谐，更有利于河道的冲刷和泥沙的输送，所以这个“调” 的读音是“tiáo”，就像厨师做菜，要调节盐、糖、醋等各种调料的比例，才能做出美味的菜肴。黄河调水调沙，就是在调节水和沙这两种“调料”的比例，让黄河这条“大河之菜”更健康。

　　一 “调” 两音藏水利智慧

　　尽管读音不同、方法各异，南水北调与黄河调水调沙却体现了共同的水利哲学——尊重自然规律，运用科学技术，实现人与水的和谐共生。

　　南水北调侧重“空间均衡”，通过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改变水资源分布格局，是跨越千里的人类壮举，把南方的水资源调配到北方，缓解了北方的缺水之困，让北方大地焕发生机；黄河调水调沙侧重“系统治理”，通过精细化管理优化现有系统的运行状态，是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智慧，通过调节水流和泥沙，让黄河这条古老的河流重新找到了平衡，保护了两岸的生态和百姓的生命财产。

　　水利上的一“调”两音，不仅反映了水利工程的科学内涵，也折射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辩证思维。在中国古代哲学中，“调”（tiáo）代表着阴阳平衡、中庸之道的思想；而“调”（diào）则体现了“人定胜天”的能动精神。南水北调工程和黄河调水调沙工程正是这种文化基因在现代科学技术条件下的表达。

　　水利上的一“调”两音，讲述的不仅是汉语多音字的有趣现象，更是中国水利工程如何运用科学原理解决实际问题的精彩故事，藏着中国水利工程对自然规律的精妙解读：前者是跨越上千公里的水资源战略调配，如调兵遣将般重构水网格局；后者是对黄河水沙关系的科学调节，如厨师调味般重塑河床形态。从毛泽东主席“借点水来”的宏愿到小浪底水库三层排水孔的匠心设计，从穿黄隧洞方案的反复论证到调水调沙让黄河下游主河槽平均下切3.1米的奇迹，两个“调”字，奏响了中国人治水兴水的双重变奏，也书写着破解水资源困局的东方智慧。

　　“调”字的不同读音提醒着我们，治水没有标准答案，必须根据具体情况选择最合适的“语调”，恰如中国治水智慧的两面：既有改造自然的雄心，又有尊重自然的谦卑。

　　水利事业，是一门“调”的艺术，既需要我们尊重自然规律，又要充分发挥人类的智慧，南水北调和黄河调水调沙，就是这门艺术的杰出代表，它们让我们看到了水利科技的力量，也让我们对未来的水资源管理充满了信心。

　　（作者：杨林，水利部 交通运输部 国家能源局南京水利科学研究院当涂基地管理办公室副主任，高级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