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长纪事(连载之二)
 

  □本报记者 赵学儒

  你是河长

  青山逶迤,河水流淌。

  淳安县漠川段富文溪边,矗立着一座亭子,顶子琉璃红瓦,四柱包金缠银。亭楣写有“思温亭”字样,柱子上四句话组成一首诗:玉川浮出碧山头,烟树重重翠欲流,闲把云和弹一曲,浑疑此地即瀛洲。这是宋代乡试解元方思温赞美家乡河的诗篇。

  吃过早饭,漠川村支书、河长方福东站在河边,凝神注目眼前的一个木材加工厂。木材加工厂的厂房,一半建在岸上,一半悬在河面。河上的部分用一排水泥柱子支撑着,水流在柱子间打漩儿。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河道管理条例》,这是一处违章建筑。

  方福东眼前出现汛期发大水的情景:大水冲下的杂物,横七竖八缠在水泥柱子上,水在这里被拦住,形成水湾,之后向旁边的庄稼地漫延。

  他下意识地转身要走。

  村民卢柏财走过来,把他拦住。

  “方书记,你还在打主意,要拆我这厂子?”卢柏财慢言低语地问。

  卢柏财六十来岁,比方福东大一轮,方福东叫他老哥。“老哥,不拆真的不行呀!你看,这几根柱子,影响防洪安全;这厂子也影响河道的美观。”方福东说。

  卢柏财提高嗓门,说:“方书记,喔,你现在还是方河长。你可不能说拆就拆呀,这厂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这么多年影响啥了?从来没人要拆呀!”

  方福东很严厉,说:“老哥,现在搞‘五水共治’,这是领导要求的,也是法律规定要拆的!”

  卢柏财睁大两眼紧盯着他,方福东知道这事不会顺利。

  方福东知道卢柏财妻子汪满莲比较“难缠”,便叫妻子袁根英去做汪满莲的工作。

  袁根英到卢柏财家,见汪满莲耷拉着脸。

  汪满莲说:“我知道是方福东让你来当说客的。你家当书记、当河长,我家做生意,咱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好商量的!”

  袁根英稍楞了一下,露出无奈的表情:“这不,上边三天两头来督查,咱家老方也吃不消啊!”

  汪满莲立刻带出一脸的委屈:“你就想你家的,也不想想我家。我和老卢都六十岁的人了,就只靠着这点营生活着。你们给咱拆了,我们去喝西北风啊!”她话头一转,强硬起来:“谁敢拆,我就和他拼了老命!”

  袁根英无语,走了。

  回到家,袁根英给汪满莲求情:“老方,老卢家也挺可怜的,那厂子就别拆了!”

  方福东很坚决:“上级有要求,村里有规划,必须拆!”

  袁根英说:“我心软!”

  方福东解释:“拆旧盖新。村里的规划,是把木材厂搬迁到山里去,别影响环境、污染河溪。村里派人给他搬,给他盖好厂房,他有什么可怜的!”

  袁根英点点头。

  接着,方福东召开村民代表会。

  他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这是县水利局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河道管理条例》,拆除河道违章建筑——也就是老卢木材厂的文件。

  他说:“拆是必须的!”

  卢柏财不情愿地:“方河长,那不合适吧?”

  汪满莲喊起来:“谁敢拆!谁敢拆?咱试试!”

  方福东解释,这个木材厂确实是违法建筑,按说应该拆除还要处罚,因为是历史留下来的老厂,水利局答应免于处罚,拆除就算了。

  卢柏财睁大两眼,紧紧盯着他。

  汪满莲喊:“那也不能拆!”

  方福东进一步解释:“按照‘五水共治’的要求,村里规划给你们一个同样面积的地方,村里安排人给你们搬迁,帮你们盖好厂房。这条件很优惠了!”

  卢柏财表情有点松缓。

  汪满莲还要喊什么,被卢柏财用胳膊肘顶了一下。

  汪满莲话头一转,说:“方书记、方河长,你说话如果不算数,别怪我反悔!”

  “我也算是爷们,说话吐吐沫砸坑!”方福东说。

  卢柏财在搬迁协议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卢柏财把协议书拿回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汪满莲乜了他一眼,得意地说:“能争一分是一分,能争一毛是一毛。”

  卢柏财怪她太算小账了,容易给人留笑柄。

  汪满莲沾沾自喜,自圆其理:“啊,允许他书记、河长算大账,还不允许咱算算小账?”

  村里人都知道,汪满莲不是个吃亏的主。

  几天后,搬迁开始,几个村民搬空了设备。铲车隆隆开过来,就要拆厂房。

  谁也没想到,汪满莲跑过来,高喊:“别拆了!别拆了!”

  铲车却不听她使唤。

  汪满莲急了,一屁股坐在铲车前。

  村民围了上来,有人给方福东打电话。

  方福东急匆匆地赶过来。

  原来,卢柏财的地是六万元一亩,现在置换的地是四万元一亩,汪满莲感觉吃了亏,要求村里补差价。

  方福东解释,土地所有权归国家,村民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这差价不能补。

  汪满莲说方福东是以权压人。

  方福东告诉她,就是补差价,也要村委会研究才行。

  汪满莲要求,不补差价,就不能拆。

  方福东还说,现在正在施工,她这样做就是阻工,就是阻扰“五水共治”。

  这时,两名警察走过来。

  卢柏财上前拽起汪满莲,匆匆走开,一场风波过去……

  方福东深夜回家,袁根英埋怨:“你早出晚归还不算,还往外贴钱!”

  方福东明白,自己掏钱补差价的事,她知道了,急忙解释。老卢家提出补差价的事,村委会研究没有通过。如果不补差价,就要影响“五水共治”的进程。我是河长,水凉就要先下水,该吃亏时就得吃亏。这事,你理解也得理解,不理解也得理解。

  袁根英一脸不悦的样子,却说:“生米做成了熟饭,反正别把我卖了就行了。”

  方福东松了口气,总算把治河的事又往前推了一步。

  袁根英跟他说,你当了河长,别把人得罪光了。老乡旧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还得共事呢。

  方福东叹了一声:“大家慢慢会理解的!”

  几天后,卢柏财的新建木材厂举行落成典礼,方福东到场讲话,还表扬卢柏财知情理、顾大局、够意思。卢柏财、汪满莲却始终黑着个脸,和方福东像跟陌生人一样。河边,一座小楼也建成了,方福东揭牌:漠川村旅游接待中心。

  漠川村旅游接待中心与思温亭呼应。河水清澈见底,偶有小鱼畅游。两岸弯曲平展的水泥路,三两游人往来。路边地里长满观光作物,有人采摘、拍照。远处青山如黛,山顶白云袅袅。

  转眼到了2016年年底,方福东正参加乡里的大会。

  手机振动,他出会场接电话。

  卢柏财:“老弟,咱家杀年猪了,你嫂子请你吃肉。”

  方福东有点犯疑,木材厂搬迁后,卢柏财、汪满莲两口子和他有了隔阂。漠川村有个习惯,过年杀年猪,要请相邻一起吃肉,喜庆、祥和,和气融融。卢柏财主动请他去吃肉,那是示好的意思。

  卢柏财又说:“老弟,你嫂子要当面给你赔不是呢!”

  方福东感到这顿肉必须赶过去吃。他和主持人耳语一阵,提前离开了会场。

  车子沿着富文溪行驶。

  河水,清清流淌……

  (未完待续。请看下篇《我是河长》)

  来源:中国水利报 2017年3月21日

赵学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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