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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源之旅的美与痛

2010-12-13

  通过卫星云图观察,专家认为7月下旬10天内青藏高原唐古拉山一带没有大的云团。按照预定方案,我们水利部黄河流域水资源保护局参加长江源头考察的几位同志紧急集合,动身前往格尔木,开始我们的长江源之旅。

    “灿都”袭扰 车滞卧听青牛

  始料不及的是,火车刚到河南灵宝附近,“灿都”台风带来的一场狂风骤雨冲垮了陇海铁路的一段。我们被阻隔在老子李耳撰写《道德经》的函谷关一带整整一夜。次日,火车缓缓通过华山,看着从青石岩间虎哮龙咆般奔涌而下的山洪,我下意识里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难道这台风狂雨,这阻滞,是对我们此次长江源之行的一个预兆?是不是暗示我们应该打道回府?但是,探险考察长江源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是水利工作者梦寐以求的光荣。能够担当这样的“先锋角色”,我们怎能退缩?和着列车隆隆的节奏,我用手机填了一首小令:“昨夜灿都袭陆,函谷风雨如骤。山崩裂谷前,车滞、卧听青牛。西去西去,路可路非常路?”

    挺进源头 阳光明媚清澈

  格拉丹冬雪山是唐古拉山的主峰,是一组群峰。以往记载的探险,大都叙述从其东面进入群峰。在它的北面,过去是沿着沱沱河向上,路途遥远艰辛,危险重重。现在,由于“乡乡通”的实施,北边修了一条砂石路直通长江源之乡玛曲。这条路,从青藏公路雁石坪北10多公里处,向西过青藏铁路的一个小涵洞,行79公里,就到了玛曲乡。这一段路非常好行车,约两个小时就能驶到。

  我们下午1点从格尔木出发,到了玛曲乡里已经是次日凌晨1点。我们揉着沉重的眼皮儿,伏在乡小学的铁门栅栏上大喊“旺堆书记”。高原寒冷的星空下,我们的喊声传出很远,有许多狗和着我们的喊声狂吠。20分钟后,玛曲乡小学书记旺堆从睡梦中醒来,穿着很薄的单衣,光着脚丫一拐一拐地来给我们开门。顾不上过多的寒暄,旺堆给我们打开一间教室,大家铺好垫子,打开睡袋,抓紧睡觉,准备明天一早奔赴格拉丹冬雪峰的姜古迪如冰川。

  次日晨,天气非常晴朗,阳光明媚而清澈,万里高原没有一丝云彩。旺堆给我们做向导,我们开始向源头挺进。越过沼泽地,穿过小峡谷,很快就看到雀莫山和雀莫湖。一路上,行程相当顺利,似乎没有渲染得那样艰辛可怕。

  下午1点左右,我们翻过一道岭,就看见了一条较大的河,旺堆和另一位向导藏族小伙努布说:“这是切苏美河。远处的几片冰川,叫切苏贡嘎。”

  惊魂动魄的一幕,并且导致我们此行铩羽而归,就发生在这条河上。

    切苏美河 车如扁舟飘摇

  由于阳光强烈,

  冰川洪水迅速推进。努布骑着摩托车东倒西歪地过了切苏美河后,我们已经预感到河水不浅。第一辆车小心翼翼地寻找过河的浅滩,顺利通过。第二辆车过得心惊肉跳:本来车头顺水而行,但是迅猛的河水直冲车尾,车身一下子横了过来,汽车开始漂在水面上,因为发动机没有熄火,当洪水刚刚把车冲到一个硬滩时,汽车一个加油,过去了。

  第三辆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选择不同的河滩过河时,可能河床下是一个深坑,车头沉了一下,洪水立刻把车尾冲横过来,这辆沙漠王越野车一下子熄火了。一霎间,洪水漫过汽车引擎、漫过车窗……在岸上,我们一行几乎惊呆了,就在我们捂着胸口还没有来得及惊呼的时候,车上3人已背上贵重物品逃离汽车。近3吨重的越野车,在河水里竟像一叶扁舟般飘摇。

  洪水越来越大。救车要紧。过了岸的和没有过岸的,有数人争先恐后地穿着衣服就跳入齐腰的洪水中。我们把几根拉车索捆结在一起,几番拼搏后,终于把绳索套在陷入洪水中车屁股的挂钩上。我乘坐的这辆车在队尾,还没来得及过河,这时,成了解救困车的唯一力量。好在困车在水中似乎还有些浮力,我的车轰鸣着后退,很快把困车拉到了河里的硬滩上。

  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天空,远处冰川雪山似乎也失却了明朗和浪漫,冰川上一道道的弧痕就像马上要冲下山的洪流。我们扯着嗓子比划着与对岸的人商量,决定各自先找地方休息。

  谁知,危险还在等着我们———

    党性生辉 搏击午后洪水

  切苏贡嘎是格拉丹冬群峰中最靠北端的冰川群,其融化的冰水形成了长江源头第一大支流。从切苏美河冲出峡谷伊始就达上千米的河床让我们猜想出自古以来冰川融化形成的洪水气势和力量。由于一路顺利,我们大意了夏日明媚阳光所形成的午后洪水。当我们这辆车独自返回岸边时,一股洪水已经切断了我们的退路,而我们尚浑然未觉,竟贸然冲下水流。当汽车发动机被憋灭,洪水一下子漫到车窗时,车内气氛一下子恐怖起来。最令我们紧张的是:车上还搭载了两个10岁左右的藏族女孩儿。我们几个大声喊叫着,小心推开顺水一面的车门,黄河水资源保护研究所所长、共产党员曾永,还有张颖,先把一个孩子递出来。另一个女孩儿害怕得紧缩在后座的角落里,我急了,连扒拉带拽,一把把她扯了出来,递给小张。洪水已经漫进车里,东西漂得到处都是。在紧张中,我顺手捞起一个保温壶、一包牛肉干,然后跳到深水中。抱着孩子的小张被洪水冲倒了,在水中踉跄,我一把抱住小张,两人相扶搂着小孩,侧身顶着汹涌的洪水,终于上了岸。回头一看,我们已经被冲得离开汽车有10多米远。

    险境求生 急走高原山路

  失去了汽车,探险考察就失去了依靠。食品、药品、衣服、通信设备、照相机以及帐篷等都在车里,连躲避风雨的场所都没有了。几个人抱着肩膀,冻得瑟瑟发抖。我知道,一刻也不能迟疑,必须找到宿营地。我赶紧问努布,附近有没有牧民家。他用结结巴巴的汉语告诉我:有,但要走两小时。

  哪怕走一天也要走到。在这海拔接近5000米的地方,夜幕一旦降临,就意味着巨大的生命灾难。我拎着水壶和这包牛肉干告诉大家:走!

  在路上,看着大家艰难行进的神态,我喘着粗气鼓励大家:“同志们,现在对我们来说,就相当于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想想红军长征的艰辛危险,我们一定要振作,要努力啊!”曾永对着我暗暗攥了攥拳头。我们几位基层的同志,真是好样的。在刚才经历的洪水中,没有人命令,没有人号召,大家奋不顾身地抢先下水,才保全了国家财产免受损失,保证了我们的安全。

  过了一片沼泽,爬了一座山岭,此间还有3场冰雹向我们劈头盖脸地袭来。小张连顶帽子也没有,我告诉他把手里的湿衣服裹在头上。我的高腰户外鞋里充满了水和沙子。就这样,喘着粗气,抬着灌铅般的双脚,大家终于翻过山顶。

  我们突然发现了一顶帐篷和袅袅炊烟,连孩子在内,我们7人舒出一口长气。这时,是下午5点左右。

  其实情况一点也不乐观。由于两度涉水,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又顶着3场冰雪走了近两个小时的高原山路,几人不同程度有了高原反应,看着大家瑟瑟发抖的样子,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牧民情深 原野风低无眠

  这家牧民只有女主人在家,眼睛大大的女人十分平静地微笑着,不停地给大家倒奶茶,又拿出酸奶、奶酪、甚至油饼给我们吃。张颖两人疲惫到了极点,不想吃东西,只想躺下。听了我们的请求,女主人立刻铺开数张羊毛毡,又拿出所有的被子。有两人几乎脱光全裸,钻进了被窝,相互暖着,身上似乎有了热气儿。

  我的胃里特别难受,每下咽一口饼子都会伴着干呕,但是我逼着自己下咽。我知道,也许艰难的时光还在后面。

  这一夜,差不多是我一生最难熬的一夜。侧听帐外呼啸的高原风声,我一遍又一遍地思考明天的行动,从最坏的境地考虑,不由感到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和心焦。身上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我不得不一次次做着披衣起身与和衣而卧的动作。那种辗转反侧与心头的焦虑,使得后脊梁骨一阵阵地冒冷汗。

  险情显而易见。我们失去了交通工具,失去了通信手段,没有食品和药品,我们有两辆车被阻隔在洪水渐长的对岸,两辆车在夜晚的洪水中正不停地受着冲击,不知会被冲走还是损坏。受凉的小张半夜里会不会发烧?一旦高原反应剧烈如何迅速送出高原?我们如何与外界联系、报信,走路、骑马、找摩托?70公里的高原沼泽、峡谷,靠我们目前的体力和能力,显然难以返回玛曲乡。如果寄希望于对岸车辆,那么,他们明天还要涉险过河回来———想到他们还要飘摇过河,我的心跳就加速,“千万不可再冒险回来啊!”我心里为他们祈祷着。但是,如果不回来或者回不来,我们如何脱险?

  一夜难眠。真个是“卧听原野风低,一梦一辗转!”

    审时度势 成败不论英雄

  当时,对岸的同志也看到我们的险况。他们在经历磨难的同时,一夜也心急如焚地关切我们。次日一早,他们还是冒险返回此岸。我们几乎相拥而泣,有点生离死别的感觉。待心情平静后,综合车况、体力、心理各方面因素,虽然离长江源头姜古迪如冰川只有20公里左右,我们还是决定取消这次考察探险。

  2008年10月我首次到长江源考察时,为长江源头第一家南木扎一家照了许多照片,寄给了乡小学,嘱转交他,但我担心没收到。这次出发前,我又把那些照片翻出来加洗了若干,装在一个小册子里,准备见面时送给他。

  趁着司机检修汽车,我把浸了水的行囊进行晾晒。因为不能到姜古迪如了,我把相册交给了旺堆书记,请他有时间转交南木扎。旺堆翻着相册,指着南木扎旁边的女人道:“这个是他媳妇。死啦!”“啊!”我吃了一惊,“怎么死的?”“难产!”旺堆摇摇头道。

  我无言。再次看了一眼照片上那个女人。她与她的女儿伏在墙头上,满脸笑容地看着我们拍照。高原强烈的紫外线,使她的脸色发红、肤色粗糙,看不出实际年龄。但看着她10来岁的女儿,我猜想,她也不过30岁。望着雪山冰川的峰顶以及峰顶后面不可目睹的姜古迪如,我不由为这位母亲扼腕叹息。我眼前又浮现出她为我们煮上我们没有时间品尝的奶茶,那袅袅的热气在帐篷里升腾。

    关切天边 愿景早日实现

  高原的生命就是这样默默地出生,悄悄地成长,不一定哪一天,恶劣的环境和气候就折断了一个生灵。一个人或一头牛,或一株草,在这海拔5000米的高原,在蓝天白云与狂风暴冰的世界,人和动植物有什么异样?仰望高空,真的会相信生命的轮回。寄托为人的这种形式和寄托成动物或草,大约也只是躯壳的不同,本质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假若今世真的如此险恶,那么,佛祖劝诫世人修行,期待一个美好的来世,对他们来说,真的可能是一个更为充满诱惑的憧憬。为了这个来世的希望,他们虔诚向佛,不问今生有多大磨难。

  在我们考察行程中,国家建设的步伐在青藏高原显而易见。不久将来,饮水安全等水利设施,也会逐步到达偏远的河之源。在此,我呼吁,人们要更加关切远在天边的民众,尽我们水利行业最大的力量,帮助仍在落后生产力状态下的群众分享现代化的成果。我又一次想到一句诗:“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只有所有的人民都共享了现代化的果实,那时,人们对来世的理解,可能才会有全新的诠释。这是我们水利工作者的责任。

  回来后,这段经历不能让我的思绪平静,特别是同志们勇敢冲入洪流中的感人行为,让我不能忘怀,于是,便作《雨霖铃》词一首,以作纪念:“雪山云海,泥泽遍布,烈日扑面。切苏贡嘎冰融,惊魂魄,洪涛突卷。舟车似覆飘摇,霎时人隔岸。念勇士鼎力跃激流,砭骨锥肌嗟可叹。群峰嵯峨举步艰,雹随雨,粒重如飞箭。高原夜宿何处?见狼烟、孤篷半掩。奶酪糍粑,牛粪羊毡,藏獒伙伴。便卧听原野风低,一梦一辗转!”

  美丽纯净而又具有现代文明的青藏高原,是我们的愿景啊!扎西德勒,长江源!扎西德勒,三江源!

    来源:中国水利报 2010年10月19日

 

 

作者:陈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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