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期间,我去给年逾七旬的三舅拜年。一进门三舅二话不说便拉我去了厨房。老人奔到水缸前拧开了崭新的水龙头,乐哈哈向我报喜:“去年冬天,任庄水库的水终于来了……”望着那喷射而出的银色浪花,三舅的双眸竟然湿润了。我理解三舅此刻的心情,盼水的美梦,他整整做了60年!
60多年前,年仅12岁的三舅就去给村里老财主当小长工,干的活儿就是下山沟挑水。人小桶大,山道弯弯,滴滴汗珠洒在盘山而上的青石板上。一年四季,酷暑寒冬,三舅艰难地挑着水在山岭之间时隐时现。有次挑水进院,三舅遭来老财主狠狠一巴掌——气急败坏的老财主骂他碰漏了水桶。他摸着火辣辣的腮帮,悲愤地盯着那用血汗换回的两桶水。
水,成了三舅心中的痛。为了不再挨地主老财的打,他一怒之下砸烂那两只水桶,星夜跑出山找到了解放军的队伍。打临汾,攻太原,消灭了阎匪后又奔赴朝鲜去打美国兵。在上甘岭战役中,三舅所在的连队担负前沿阵地的运输,弹药送上后水却成了问题,面对美军的机枪封锁,看着一个又一个牺牲的战友,急红了眼的三舅冲出了战壕。真是命大,满身血迹的三舅,除了一只水壶被子弹击穿,竟然爬到阵地那边送去了四军壶水……在战后庆功会上,首长特意拿来那只布着弹痕的军用水壶,给三舅隆重地颁发了奖章。
1958年秋天,三舅从部队复员回乡后,县里上马建设任庄水库的喜讯传来,高兴得三舅整夜睡不着觉。秋收后,公社抽调各大队人马去参加水库工程建设,热血沸腾的三舅第一个就报了名。水库修成后三舅回村对我讲,他在水库工地担负修筑大坝的取土任务,县工程指挥部指名要他这个退伍老兵担任爆破组组长。每个清晨、中午、傍晚,他都要带着十来个小伙在高高的土崖上打眼放炮,炮声“隆隆”过后,大批大批的土从崖壁上倾泻而下,硝烟弥漫似战场一般。三舅眉飞色舞地说:“玩爆破是我的拿手戏,十年前打太原城,我就是连里的爆破手哩。”三舅转而又说:“爆炸取土和炸城门是两码事呢,那修坝用的土必须拣净树根草皮,要不,筑起的大坝会因树根腐烂而漏水哩……”我当时才上小学,瞪着眼珠弄不懂他讲的话。三舅摸摸我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以后上了大学,你就晓得了……”
然而,9年后我没圆“大学梦”。三舅也被打成“走资派”,从村支书的位置“落马”了。1968年夏天,任庄水库大坝出现严重塌方,地里的麦子刚收回来,县上便紧急抽调30个公社的上千号民工参加大坝的抢险加固工程。那年我刚刚17岁,也被村里派往了任庄水库当民工。民工们在大坝上夜以继日充填了陷坑后,便转战大坝东边的蚂蚁山上去拉石头。当时三舅还是担任石场采石的爆破组组长,他痛心地对我说:“怨俺,当初筑大坝俺没把好关,俺,俺……”我说:“哪能怨您呢,工地上不是有县里干部监工吗!”三舅仍然捶着胸脯自责:“俺要捡净那树根就没事了,怨俺,还是怨俺……”那年的冬天格外冷,我们将一车又一车的青石块运下山去,拉上了大坝后,三舅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泽州县政府对任庄水库大坝再次进行彻底的除险加固,已是1998年了。当时我早已调到了县水利局,负责机关《泽州水利信息》的编写工作。2002年工程胜利竣工,我专程把年近七旬的三舅接到了水库,带着他参观了焕然一新的大坝。他这儿瞅瞅,那儿瞧瞧,惊奇地瞪着眼珠。我给三舅介绍了大坝东面非常溢洪道的开挖情况,又给他讲解了大坝上观测设备的用途。三舅听着听着有点迷糊了。他打断我的话,出口直问:“这么多的水,咱乡里啥时能喝上?”我肯定地说:“快了,快了!这么一库水,哪能白白放着哩!”三舅听了,顿时乐开了花……
三舅回去后,隔三差五往城里给我打电话,不断询问任庄水库啥时能供水?我在电话里多次详细地跟他说任庄水库新水源工程的筹备情况。那年春节,为了让三舅放心,我还特地将工程图纸从水利科借出,带回家乡让三舅瞧。那天,三舅好似孩童般捧着那张平面图看,也不知他看得懂看不懂,反正是戴着老花镜在反反复复地看……
如今,三舅多年盼水的“美梦成真”了,他在水龙头旁凝视着那清洌洌的一缸水很是激动。祖祖辈辈缺水的历史结束了,三舅他怎能不喜极而泣呢……
(作者单位:山西省泽州县水利局)
来源:中国水利报 2009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