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轩玮 通讯员 王旭强 王淑雯 

　　㘰，这是一个《现代汉语词典》尚未收录的字，却常见于浙江省湖州市的地名，读dǒu。经“中国·国家地名信息库”检索，全国含“㘰”字的地名共411个，其中湖州市有404个。 

　　特殊的地名，源于浙江西苕溪流域天目山到太湖一带特殊的水利工程群。湖州市水利局局长姚星介绍：“㘰是为应对山洪挑战而创建的筑堤围田体系，体现了上蓄、中固、下疏的流域系统治理思想，至今仍是滋养一方的活态遗产，融入到湖州的地域文脉与乡土记忆。” 

　　近日，苕溪㘰群灌溉工程遗产座谈会在湖州召开，水利、社科、农业等领域专家汇聚一堂，共同为㘰群工程遗产保护利用出谋划策。㘰，逐步走进了公众视野。 

　　㘰的历史追溯 

　　苕溪流域发源于天目山，年降水量在1300毫米以上，历史最大年降水量达2905毫米，是典型的暴雨中心，山区与平原过渡带短，地面高程急降，造成了洪水陡涨陡落，容易导致洪涝灾害，如遇长时间不降雨，则容易导致干旱。为应对这一自然地理环境对沿线农田、村庄造成的极大威胁，湖州先民在长期实践中摸索出㘰这一灌排系统。 

　　“㘰主要由防御外部洪水的㘰埂、控制排涝和引水的㘰门、发挥调蓄功能的㘰塘、灌溉排水的㘰渠等4类工程组成。”湖州市水利局副局长陈旭华介绍，目前㘰主要分布在湖州市的安吉、长兴县等低山丘陵以下的河谷平原地带。 

　　目前关于㘰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赵孟頫于元朝延祐元年（1314年）所书的《长兴州修建东岳行宫记》之碑阴的《东岳行宫常住田土》，其中共记载有九处“㘰”田。其后，又见于元代诗人杨维桢（1296—1370）的两首诗，一首是《苕山水歌》，“东盛㘰前折杨柳”；另一首是《莲花㘰歌》，“莲花㘰上春三月”。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所副所长李云鹏说：“这说明㘰在元代已经非常成熟，而且深入人心。” 

　　关于工程建设年代的追溯，除了文字记载，实证也是重要依据。专家们通过综合考察发现，部分㘰门等建筑用料采用了坚韧又便于开凿的武康石。 

　　“武康石在南宋时期达到使用顶峰，到元明逐渐使用其他石料来代替武康石。由此推断，㘰在南宋时期就已经成型了。”李云鹏介绍。 

　　这一点与湖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湖州市社科联主席谢占强的观点不谋而合：“南宋时期浙西地区围滩围湖达到历史高峰，以长兴县为例，北宋时期全县约10万人，至南宋时期猛增为27.3万人。” 

　　此外，谢占强进一步引用南宋淳熙十三年（1186年）范成大的《围田叹四绝》诗句阐释：“‘山边百亩古民田’中‘民田’指的是早期开发的山麓坦地，‘田外新围截半川’中‘新围’就是㘰田。可见，南宋时期的㘰区已初步形成。” 

　　谢占强长期研究乡土文化，在行走㘰村时发现不少带有宋代纪年题刻的武康石桥，其中有两处㘰门与石桥合一的形制：“不仅使用武康石，还都是双钩阴刻的桥名、弧形桥面板，具有明显的宋元风格，可证其历史之悠久。” 

　　千年工程的时代价值 

　　走进长兴县画溪街道大㘰村，坚固的㘰堤、纵横的墐堤、㘰渠……古老的水利工程历经千年洗礼，仍默默守护着村庄、农田，究竟是什么赋予了它们如此持久的生命力？ 

　　李云鹏认为，苕溪㘰群工程的科技价值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自然条件与开发需求的深度适配，先民根据当地地形、气候条件，创造了防洪有障、灌溉有方的独特水利系统，既规避了自然风险，又最大化拓展了耕种空间，是古代“天人合一”理念与实用科技的深度融合；二是工程设计的系统性与功能的协同性，通过全域统筹布局，集成防洪、灌溉、排涝、蓄水等核心功能，形成“全域联动、内外兼修”的完整系统。 

　　南京市水务局原巡视员王凯评价，㘰巧妙地融合了防洪、排涝、灌溉、航运、生态等五大功能，是历史上罕见的系统治理的综合性水利工程。 

　　在大㘰村的㘰文化体验馆里，还能看到祖辈流传下来的专用“㘰具”。比如，为固堤打入堤基内的木材，称“㘰桩”；打桩时用于锤击桩木的石锤，称“㘰锤”；套在㘰桩顶端避免被锤裂的铁箍，称“桩箍”……苕溪㘰群，已成为厚植这片土地上生活方式的文化基因。 

　　苕溪流域形成了一套㘰田特有的名称体系，㘰田内的村庄称“㘰村”，护堤古树称“㘰树”，祈祷祭祀保护㘰安全的庙称“㘰庙”。 

　　“㘰区往往有‘㘰长’，并设有‘㘰管会’，负责㘰堤的建设防护，这种民间自下而上形成的水利组织形式，也是㘰的一大贡献。”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史研究所工程师赵何晶说。 

　　在传承保护中激活新生 

　　“苕溪㘰群是古代水利工程的杰出典范，凝聚着先人因水制宜、人水和谐的智慧结晶。”浙江省水利厅副厅长吴宏晖说，㘰群是湖州市继太湖溇港之后的又一张金名片。 

　　长兴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李士杰介绍，长兴县范围尚存数十处㘰门设施。其中，泗安塘流域由下潘㘰门等组成的“五里渡㘰门群”现为浙江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是迄今保存最完整的古代水利㘰门群。 

　　“苕溪㘰群灌溉工程体系留存完好，保护利用好这一重要灌溉工程遗产，挖掘发挥其科技价值、工程管理经验和社会经济效益，非常必要。”国际灌排委员会终身荣誉主席、中国灌区协会副会长高占义说。 

　　一埂一门、一渠一塘，㘰记录着岁月的变迁，也经受着时光的蚀刻。如何让这项千年工程在现代社会焕发活力，专家们建议进一步挖掘㘰群社会人文价值，更好推进保护利用。 

　　王凯建议：一是将㘰田大地景观引入㘰村，加强村民对㘰村、㘰田的文化自信，也便于游客打卡宣传㘰文化；二是开展非物质文化活动，比如为纪念环太湖地区水神张渤而举办祠山大帝祭祀活动等，把㘰文化资源转化成旅游资源，让㘰在利用中保护，发展中传承。 

　　河海大学教授陈菁在现场考察㘰群工程后一直思考，在农田水利工程体系中应该如何定位和定义㘰这种工程形式。她认为水利院校在农田水利工程课程教学中应增加对㘰工程的论述，让更多学生了解㘰工程体系。 

　　水利部财务司原一级巡视员、中国水利学会水利史与水利遗产专委会副主任委员牛志奇认为，㘰群是在特定自然资源环境下形成的特殊水工建筑群，建议继续做好㘰群的工程科技、社会文化价值挖掘，边挖掘边推进保护利用。 

　　据姚星介绍，目前湖州正在开展㘰群的全面普查与保护规划编制工作，下一步将以保护与利用工作为牵引，深化价值挖掘，推动㘰群保护与美丽乡村、生态产业深度融合。 

　　蕴藏古老的治水智慧和文明密码，苕溪㘰群穿越千年，从历史中走来，也将走向更远的未来，成为人与自然双向奔赴、共生共荣的工程典范。

　　来源：中国水利报 2025年11月27日